白海滩咋变成了黑煤田？ ——粤电集团靖海发电厂环境污染问题调查

      中国环境报记者邢飞龙 姚伊乐  

　　蓝色的海与天连成一片，白色的沙滩柔似匹练，广东省揭阳市靖海镇沿海的景象很难让人联想到这是一片被污染的海域。

　　记者日前在广东省调研时偶然获得线索——广东省揭阳市惠来县靖海镇靖海发电厂常年排放黑色污水，得知情况后，记者立即奔赴现场一探究竟。

　　 煤库自燃企业视若无睹  

　　采访之前，记者致电惠来县环保局负责人，希望能由其带领进入电厂了解情况，但对方的回答让记者十分意外：“这电厂我们管不了，你们自己进去吧！”无奈之下，记者只好自己进入厂区。

　　时值正午，厂区内空无一人。随着记者接近生产区，一股呛人的恶臭扑面而来，记者不得不脱下衣服掩住口鼻，继续向着恶臭飘来的方向寻去。

　　大约半个小时后，记者见到4座煤库沿路一字排开，其中一个煤库的顶棚通风口中正源源不断地冒着黄色的烟雾。记者走近后发现，空气中的恶臭正是从这里传出来的。记者判断，这正是煤炭自燃所散发出的烟尘。

　　为何这座煤库会自燃？为何企业对这种情况不采取措施？在向一名工人问路后，记者找到了三号、四号机组的主控室。

　　记者表示自己是环保人士，想了解下企业的运行情况。值班负责人告诉记者，目前企业一号机组、四号机组都正在检修改造，正常运行的是二号机组和三号机组。

　　当记者问及煤库为何会冒烟时，这位负责人说：“哦，那是煤库在自燃，没什么问题的！”

　　煤炭自燃相当于烟气直排，大气污染十分严重，企业难道没有对煤库自燃的情况做出处理？记者一再追问，但这位负责人始终没有正面回答记者的问题。

　　据这名负责人介绍，靖海电厂的燃煤都来源于东南亚和澳洲，属于褐煤，通过船运运到电厂的码头，再堆放进煤库。这种煤燃点极低，堆放时极易引起自燃。

　　由于是周末，记者没能见到企业负责人，只好离去。在准备返回时，记者遇到了一位当地渔民，他告诉记者，附近的海滩因为这座发电厂已被污染得很严重，他想带记者去看看。

　　 煤灰四散染黑了沙滩  

　　记者在这位渔民的带领下，驱车半个小时后来到了一片海滩。刚一下车，记者就见到了文章开头的那一幕景色，金黄色的阳光、白色的沙滩、三三两两的游人……记者大为疑惑，这样的景色就算在旅游区也不多见，为何说这片海滩被污染了？

　　“你跟我来就知道了！”这位渔民看出了记者的疑惑，带着记者快步向离海水最近的沙滩上走去。

　　走过一堆沙丘，记者看到，在几公里外的海湾对面，正是粤电集团靖海电厂，几根烟气管道清晰可见。紧邻着海边的，则是电厂运输燃煤的专用码头。

　　在渔民的示意下，记者低头观察起来。脚下一波浪花过去，海水渐渐渗透进沙滩里，沙滩的颜色由深变浅，表面形成了无数条长短不一的黑色印记，最宽的有半米，最窄的也有手掌那么宽。

　　“这就是对面码头飘过来的煤灰。”这位渔民叹息，“这只是飘过来的一点，那边的海底不知道变成什么样了”。

　　记者挖开沙滩，发现沙滩下面已经形成了一层黑一层白的土层，黑色的是煤灰，白色的是沙子。

　　“我们从小都在这一片海里长大，这个电厂建起来以后，这里就没办法再居住了。”这位渔民指指不远处一群正在海里嬉戏的孩子告诉记者，“现在的小孩根本不知道这些东西，只知道来玩，回家以后身上都是一层煤灰”。

　　远处沙滩上，有一排十分破旧的遮阳棚，“这原来是饭馆”，这位渔民告诉记者，“那边岸上还有好多小房子，都是原来准备在这里搞旅游的时候盖的”。

　　据这位渔民介绍，这片沙滩已经荒废了很久。很早之前有不少人因为砂质细软干净、海岸比较平缓，准备在这里建海滨浴场，但后来发现沙滩里夹杂着煤灰，渐渐地，就没人再愿意投资了，这里的游人也慢慢稀少了。

　　“现在还来的都是离这里比较远的别的村里的人，不知道这里的情况，我们本地的早都不敢来这里了。” 正聊着，空气中又飘来了一股浓重的煤烟味道，正是从电厂煤库飘出来的煤烟味。

　　 污染导致村民收入锐减  

　　从海边回来，记者遇到了在村里养虾的老林。他在附近有一片虾场，这个虾场便是老林一家人吃穿用度的经济来源。

　　初见老林，他对记者十分戒备。聊了一会儿家常后，老林渐渐放下了戒心。他面有得色地告诉记者，自己的虾场有100多亩地，最大的一个有70多亩，是当地数一数二的养虾大户。“以前每年的产量都在十几、二十万斤。”

　　当记者问及这座发电厂对虾场是否有影响时，老林告诉记者：“我们虾场用的水一直都是从海里直接抽进来的，现在这个（产量）少了将近一半。” 老林一直认为，是因为这个电厂才让自己的虾死亡的。

　　“村里原来好多养虾的，现在赚不到钱啊，好多人都出去了。”老林说，现在剩下来的这些养虾人，也都是在苦苦支撑着。

　　在老林的家里，他掏出手机给记者看了自己拍下的电厂排黑烟的照片。他把自己拍到的照片发到朋友圈里，希望能让身边更多的人看到。听到记者想给这些图片拍照，老林犹豫了一下，小心翼翼地用手遮住了图片下方自己写的图片说明，“（发电厂）很厉害的，我们这边根本没人敢惹的。”老林有点紧张地告诉记者。

　　在村里，记者与几位村民攀谈了许久。大家一致表示，靖海电厂建成以后，自己的生活或多或少都受到了影响。“现在看不到，它只有晚上（偷排）。黑色的烟特别呛。”“它（发电厂）那个冷却水把海水都搞浑了，我家的虾肯定不行啊。”

　　 国控企业谁来管？  

　　靖海电厂管理为何如此粗放？记者多次拨打广东省环保厅环境监察局负责人电话，但电话始终无法接通。

　　随后，记者联系了靖海发电厂承担环保工作的负责人吴昊。他表示，粤电集团靖海电厂目前属于国控企业，由广东省环保厅监管，揭阳市环保局负责日常检查，惠来县环保局负责现场配合。

　　他说，目前由于市场原因，企业燃煤消耗量大约在1万吨/日，所用燃煤全部是由粤电集团统一采购的烟煤，“都是每年上报消耗量，然后向（粤电集团）下属采购公司购买”。

　　据了解，粤电集团靖海电厂总占地面积2.124平方千米，一期工程1、2号机组为2×600MW国产超临界燃煤机组和2×1000MW国产超超临界燃煤机组，总投资近60亿元，年发电量58亿千瓦时。一期两台60万千瓦超临界燃煤发电机组已于2007年先后投产发电，两台100万千瓦机组于2013年1月实现双投。二期工程3、4号机组为2×1000MW超超临界燃煤发电机组，工程总投资73.52亿元。

　　按照吴昊的说法，靖海发电厂目前全部使用烟煤，大多数是从国内购买，有少部分是从印尼、澳洲等地运至国内，“现在国际上煤价还是比国内低一点的”。吴昊称，除了国内购买的烟煤，其他燃煤种类他并不清楚。

　　这个说法，与记者在厂区中控室所了解的情况并不一致。在与业内人士联系后，记者得知，目前1吨褐煤出矿价格仅几十元，市场价也不过100元左右，而烟煤价格最低也在420元/吨左右。按照靖海电厂每天消耗1万吨计算，靖海电厂若使用褐煤，每天就能节省320万元，每个月就能节省9600万元。

　　褐煤是煤化程度最低的矿产煤，化学反应性强，在空气中容易风化，不易储存和远运，燃烧时对空气污染严重。

　　据了解，褐煤储存堆放高度不应超过两米。而记者在厂区所看到的正在自燃的煤库，直径达120米，筒仓壁高16米。

　　广东省电力设计研究院主任工程师罗振宇曾在一份报告中提到：“2007年6月惠来电厂圆形煤仓开始储煤……挥发成分超过30%，极易自燃。当时由于1#机正经过168小时试运行，圆形储煤仓储煤处于满仓状态，由于煤高挥发性，煤仓内出现了严重的自燃现象……工作人员需要戴防毒面具才能进行短时工作，且进入仓内的工作时间不能超过20分钟。”

　　在问及企业是否对煤库自燃现象制定了应急预案以及此次煤库自燃是否启动预案时，吴昊表示，自己只负责环境保护方面工作，对安全生产方面并不了解。

　　“自燃这种情况应该国内电厂都经常有的嘛。我们也都经常碰到的。”在吴昊看来，煤库自燃早已是司空见惯。

　　最后，当记者问及作为企业环保人员是否知道企业码头附近海滩的污染情况时，吴昊说：“我们的运煤码头在防尘抑尘方面都做了防护措施的，那边（海滩的污染）不是我们造成的吧。”他称自己两三年前曾去过那片海滩，之后就再未去过，因此并不知道海滩被污染的情况。

　　作为广东省政府控股的粤电集团下属最大规模的发电企业，煤库自燃无人处置、煤灰飘洒污染海滩，靖海发电厂在环保方面问题多多。

                                                                                                                                                    来源：中国环境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