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宏:定格在雪域孤岛悬崖下的军魂
杜宏在伊木河管段巡防 通讯员 王忠辉 王浩博 摄
安慰退伍老兵 通讯员 王忠辉 王浩博 摄
杜宏在站岗 通讯员 王忠辉 王浩博 摄
13年军旅生涯,11年戍守边疆。2015年12月30日,伊木河边防连连长杜宏牺牲在这片他所挚爱的土地。伊木河边防连,是他军旅生涯的起点,也成为他军旅生涯的终点。
3月2日,记者长途跋涉来到位于祖国“鸡冠”处的伊木河边防连,跨过冰包、趟过积雪、穿越林海,找寻杜宏生前的足迹,试图还原杜宏生前的点滴,缅怀这位将年轻生命献给边防事业的英雄。
在父母眼中,他稚嫩憨厚;在妻子眼中,他包容仁爱;在战友眼中,他如父似兄;在领导眼中,他果敢勇猛。
他还没来得及将连队训练场的设施完善好、没来得及将连队门前的文化长廊建好、没来得及为新兵传授军事知识,他,壮志未酬……
2015年12月30日,驻守在伊木河边防连的连长杜宏在前往哨所突击检查时,因雪大路滑、山路陡峭,从26米高的陡坡上滑落摔伤,抢救无效牺牲,将自己年仅31岁的生命永远定格在这片他所挚爱的土地上。
白雪皑皑、冰封千里、人烟罕至、-57℃、与世隔绝,这些字眼将矗立在祖国地图“鸡冠处”的伊木河边防连,立体形象地展现在人们眼前。
在这个环境恶劣的“雪域孤岛”,杜宏一呆就是11年。
“连长、连长……”3月9日,李东风与5名战友牵着战马,趟过过膝的积雪在中俄边界巡防,在经过伊木河边防哨所附近时,6人笔直地站成一列,对着悬崖大声呼喊,泪水划过结有白霜的脖套,在脖套上留下一道浅浅的印记。“70天了,连长你已离开我们70天了。”李东风在心中默念。
坚守 杜宏曾在日记里这样写道:“越是苦地方越能锻炼人,吃得苦越多收获就更大,伊木河是苦,我就要到那去。” 他是这么说的也是这么做的。
1984年12月,杜宏出生在鄂尔多斯杭锦旗一个普通的工薪家庭,从小,一身戎装戍边的舅舅是他的偶像。在他上中学期间,《我来当兵》《军营民谣》《难忘我曾是你的兵》等一首首脍炙人口的军旅歌曲深深吸引着他,他渴望自己穿上笔挺的军装成为一名军人。
2002年,不顾父母、亲戚的反对,杜宏偷偷到武装部报了名。
2002年12月,说服父母的杜宏穿上梦寐以求的军装,来到心仪已久的部队,驻地为大兴安岭边防连。
零下30多摄氏度的低温,哈气成霜、滴水成冰,严寒条件下,杜宏和战友每天都要经受高强度的训练。残酷的现实,也曾让杜宏犹豫,但一想到自己临走时对父母信誓旦旦的保证,他靠着骨子里的倔劲,硬是挺了过来。
4个月的军训结束后,表现优异的杜宏被班长相中,班长想将他带到特务连,但是杜宏却主动申请到伊木河边防连。面对班长的不解和战友们的质疑,杜宏咧着嘴憨厚地笑了。
伊木河边防连被称为雪域孤岛,管段上百公里,距离团机关320公里,每年因大雪封山与世隔绝近4个月。通往伊木河边防的路上山间有众多暖泉,经路下泻,遇寒结冰,层层叠加,越积越大。冰包大的,高三四米,长达千米,将路堵死,无法通行。“五月雪、八月霜、九月一片白茫茫。”这是战士们眼中的伊木河边防连。
杜宏曾在日记里这样写道:“越是苦地方越能锻炼人,吃得苦越多收获就更大,伊木河是苦,我就要到那去”。
来在伊木河边防连,杜宏从一名普通战士做起,扎根边防连,艰苦训练、勤于琢磨、善于用脑、稳扎稳打。
2007年,杜宏因表现突出,被保送到石家庄机械化步兵学院,两年的军校生活,杜宏完成了一名优秀士兵向合格军官的转变。
毕业前夕,父母希望杜宏分配到离家近一点的部队,团里领导考虑到他军事素质好,也想将他调到二线的步兵连当排长。然而,杜宏的选择不仅不在父母的希望中,也没有按领导的意愿到二线。他心里有一个地方始终难以割舍,那就是培养自己的伊木河连队。“我对那边情况也熟悉,让别人过去还得熟悉情况。”怀着对那里一草一木的热爱,杜宏向领导提出回到伊木河工作。
2011年7月,团里决定让杜宏接任连长一职,原本以为杜宏会拒绝,但是他却说:“我能有今天,离不开组织的培养,离不开在伊木河的磨练,如果伊木河需要我,我责无旁贷。”
这一干又是4年。
2015年12月,团里打算将杜宏调到团部任职,但是杜宏却私下向战友李东风透露自己想担任边防营副营长,对于为何选择这个职务,杜宏道出了实情,“营部就在伊木河边防连队的对面,我还能呆在伊木河多好啊,我舍不得离开。”
2015年12月30日,杜宏牺牲在了这片他所挚爱的土地,这里是他军旅生涯的起点,也成为他军旅生涯的终点。
离开“他是战士心中的山,他是战士心中的树,他是战士可以依靠的脊梁。”谈到杜宏,边防某连的指导员李东风说。
隆冬的额尔古纳河冰封千里,战士们用自己的足迹踩出一条通往哨所的冰路。站在哨所的山崖下,边防某连的指导员李东风的思绪又回到了2015年12月30日,杜宏“离开”的那天……
当天5时,气温零下46摄氏度,杜宏早早起了床,对哨所、营房、菜棚、马厩、训练场、锅炉房等地逐一检查后,6时40分,来到连队食堂吃饭,此时食堂的饭菜已是残羹冷炙,就着热水,杜宏快速拨拉着餐盘内的饭菜,走出食堂与战士们开始上午的正式训练。
10时,训练结束后,“冷了哇,快去缓一缓。”他让清理马圈和马草库的战士郭志伟、李小玉一行人到大棚内缓缓,自己带着线手套开始清理马圈。时间一晃而过,午饭后稍作休整后,下午的训练正式开始:战士们进行5公里跑,他跟在战士们的后面一起跑。
15时,当杜宏跑到3公里处,边防连哨所的下方时,他试图对哨所进行突击检查,便开始沿着“之”字型的线路,向悬崖上方的哨所进发。当他行至悬崖26米处,因为脚下积雪湿滑,崖壁陡峭,导致身体失重向下摔落……
等李东风一行人找到杜宏时,已经是18时,趴在悬崖下的杜宏,身上已结了一层白霜,头上有一道长长的结痂的口子,身旁是一摊凝固的血迹,白线手套下的手指血肉模糊。眼镜、脖套散落在周围,峭壁上一块突出的坚石上血迹斑斑……
战士们慌忙将冻僵的连长带回连里抢救,内蒙古军区、呼伦贝尔市军分区、边防某团瞬间启动应急机制,多家医院通过远程医疗系统指挥连队军医实施急救。战士们不断地将连队的所有毛巾都用热水浸湿,敷在杜宏的身体上……直到心电图记录仪成为一条直线还在继续……
接到杜宏离开的噩耗时,边防某团团长孙建国始终无法接受,连夜穿过苍茫的森林、越过危险的冰包,来到了杜宏身边。孙团长陪了杜宏一夜,自言自语与杜宏聊了一夜,自己抽一支烟,给杜宏点上一支,这名26年的老兵,看着杜宏年轻的脸庞第一次痛哭流涕。
“他是战士心中的山,他是战士心中的树,他是战士可以依靠的脊梁。”李东风说,他离开后,战士们的主心骨没了。
回忆“我一直把连长冻僵的双手放在我的肚子上,希望连长能缓过来……”杜宏所在连队的一名班长张利,与杜宏朝夕相处了10年,这个曾经父母都管不住的“臭小子”,却被杜宏征服。
张利忆起最初与连长相识的场景,作为班长的杜宏,带着新兵张利来到伊木河,一天晚上,准备上床就寝时,张利反手抓住床架想来个卷身上,谁知身体失去控制,重重地摔了下来。臀部受伤使张利行动不便,杜宏默默承担起照顾张利的重任,背着张利到200多米外的旱厕,爬在杜宏如山的背上,张利有一种莫名的安全感。
一次,连队炊事班失火了。杜宏的头发原本黑而浓密,在救火时为将被困的王英杰从火场拖出来,头发被大火烧了个精光。
杜宏腿上的疤是与战士一起打柈子时留下的。
当时连队过冬储冬木材,杜宏带人进山伐木。锯柈子时,他脚下一滑,被油锯在腿上开了一道大口子,顿时鲜血淋漓,皮肉外翻。当时连队没有麻药,杜宏一声没吭,让军医给缝了十几针。事后,他拄着个简易的拐杖,还一瘸一拐地指导战士干活。“他真的是一名有血性的军人。”曾与杜宏相处近4年的边防某团副参谋长杨浩称。
每次有新兵下连,杜宏都会主动去接,他说自己熟悉这条道。王俊亮现在还记得自己第一次下连队的情形,车开到中途时,一个高约3米,长约上千米的冰包挡在路中间,连长让新兵呆在车上,自己带着班长,用铁锹、油锯、铁镐愣是砸出一条小道。沿着砸出的冰道,车身倾斜着缓慢走过冰道,每次车轮打滑,跟在后面的杜宏就与班长用身体顶住。50公里的路,行驶了4个小时,天黑时终于抵达连队,“到家了。”杜宏笑着对王俊亮一行新兵说,让王俊亮在寒夜中心里一暖。
战士王宪金怎么也忘不了在2011年10月发生的事情。
当天,杜宏带着他和另一名战士吕君楠检迹、追捕非法盗猎人员。一路上攀悬崖、穿林海,徒步走了8公里山路,接连捣毁了好几个地窨子和非法作业点。此时下起了雪,眼瞅着天要黑了,山高林密,再沿原路返回,太危险了。杜宏当即决定带队沿界河到下游的西口子哨所去,入夜,他们在岸边山脚下点起火堆取暖,林子里不时传来让人毛骨悚然的狼嗥。为了让战友休息,杜宏一宿没合眼,一直在火堆前守护着战友。
2015年12月31日,是杜宏在伊木河停留的最后一天,战士们带着他的遗体走过哨所、穿过林海,走过他奉献了11年的伊木河的每个角落。
当天18时,杜宏的遗体将拉往根河火化。战士们整齐地列队希望送连长最后一程,看着载有连长的车辆驶出连队的大门时,战士们痛哭流涕。“成什么样子,让连长听见多不好,都回去。”强忍悲痛的指导员李东风在“训斥”完战士后,独自一人站在院内痛哭到天亮。
“连长离开后,我心里总是没着没落的,有时坐在那里发呆,有时不知不觉就流泪了,有时恍惚中他好像就站在前面,我想和他说说话,可一抬腿他又不见了。”张利常常午夜梦回,泪湿枕头。
铭记 “他化作山、化作树,成为战士心中的脊梁,成为伊木河的丰碑。”边防某团团长孙建国说。
3月5日凌晨5时,指导员李东风就起了床,他将自己的被褥叠整齐后,又将杜宏曾经使用的床铺被子整了整,将床单抹平。在这间宿舍,李东风与杜宏住了2年,在杜宏“离开”后,床铺一直维持原样。
“我们俩在一起的时间,比跟自己媳妇呆的时间都长。”杜宏“离开”后,团里希望李东风换一间宿舍,但李东风却执意不肯。他每天为杜宏铺床叠被,希望某一天醒来,杜宏向往常一样坐在床边。
收拾完毕的李东风,走出宿舍,零下20多摄氏度的气温让李东风打了个寒颤,他先到营房、菜棚、马厩、训练场、锅炉房等地逐一检查,而此前这些事情都是杜宏一直在做。
等他来到马厩时,“闪电”抬起头看到是他,耷拉着脑袋并没有起身。“‘闪电’是杜宏最钟爱的战马,也跟杜宏最亲,每次杜宏来马厩查看,它都会欢快地起身用鼻息蹭一蹭杜宏的衣服。”在杜宏离开后,这位杜宏曾经的“战友”一直提不起精神,“都说马有灵性,估计它是以自己特殊的方式缅怀杜宏。”
一个直径约50公分、长约2米的树桩上,杜宏刻下鲜红的“我爱我家”的字样,一个放大版的地图立在哨所的前方,来自五湖四海的战士的家乡被鲜明地标注在上面。杜宏曾说,战士们如果想家来看看,就会觉得自己离家并不远。蔬菜大棚、哨兵的保温盒、连队拖地的水桶,连队的每一寸都留有杜宏的印记。“我们经常觉得连长没有走,他只不过是暂时外出了。”边防某连排长姜晋涛这样说。
眼眶泛红的李东风陷入回忆:“他常常说伊木河是我们的家,为了伊木河的家,他付出了自己的一切,却亏欠了自己的父母和妻子太多太多。”杜宏在伊木河驻守了11年,11年间他没有完整的休过一次假,没有回家过过一次年。
2015年,杜宏老家打来电话,医院为杜父下达了病危通知书,家人希望杜宏尽快赶回家。而杜宏也仅仅回家照顾了父亲15天,待父亲转危为安之后他便又赶回了连队。“事后,我们才知道杜宏的父母都患有不同程度的疾病,但是杜宏却从来没有跟任何战友提及。”李东风说。
悲痛 “我最近经常梦见伊木河,在那里杜宏微笑地等着我,翠绿的大树,清澈的河流,还有漫山遍野开满的杜鹃花。”张茜说如果时间允许,她会每年都去伊木河看看,看看这个丈夫付出所有的地方。
他与妻子恋爱10年,10年间两人由最初的几个月一封的鸿雁传书,到2009年伊木河有了时断时续的手机信号,仅靠着这些维系着两人的感情。10年间,他们定好的婚期因为杜宏的工作,被推迟过7次,只要是连队的事,杜宏永远只有一个选择,那就是以连队为先。直到2014年2月,杜宏休假回鄂尔多斯与张茜拍婚纱照时,因李东风接任连队指导员一职,连长必须在场,于是,杜宏又放下了婚事筹备,连夜赶回连队,处理好交接事宜,才返回家中与张茜成婚。“我们从来不知道他呆的地方那么苦、那么冷,11年我们不知道他是怎么熬过来的。”在接受媒体采访时,杜宏年迈的父亲几次哽咽不止。“我并没有觉得他离开,觉得他还在连队里……”
张茜时常忘记丈夫已离开的事实,每次有事情时,她会下意识拨通杜宏的手机,想跟他抱怨几句,但电话的那头却再也没人接听。
杜宏丢下年迈患病的双亲和相爱10年才在一起的妻子,撒手人寰。留给双亲的是白发人送黑发人的凄凉,和妻子独守空房的悲凉。
一个大约40x50公分的箱子里,装着一顶军帽、一件衬衣、一双穿了4年的胶鞋、一沓子资料、两枚军功章、一身穿了4年的运动衣、一根背包绳、一个水壶、一个护肩、一个护腰、一身内衣、结婚证、学历证。这是杜宏留给伊木河最后的“家当”。
1月25日,阴沉的天空中飘着零星的雪花,灵车里传来低沉的哀乐。张茜抱着丈夫杜宏的遗像,张利抱着骨灰盒,步履沉重地踏上飞机舷梯,从根河返回鄂尔多斯。
“我最近经常梦见伊木河,在那里杜宏微笑地等着我,翠绿的大树,清澈的河流,还有漫山遍野开满的杜鹃花。”张茜说如果时间允许,她会每年都去伊木河看看,看看这个丈夫付出所有的地方。
“……鸡冠子顶端无限的风光,我们的连队守卫的地方……”一首连歌《伊木河之歌》萦绕耳旁,在白茫茫的雪域孤岛,依稀有一个戴着眼镜,清瘦的人影打着节拍,手臂在风雪中挥舞着……
杜宏化作山、化作树,化成战士心中的脊梁,成为伊木河的丰碑。未酬的壮志,会由更多秉承杜宏精神的戍边官兵来完成。(齐晓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