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粘豆包
微信朋友圈好友上传了两张新鲜出炉的粘豆包图片,那黄澄澄的豆包闪着诱人的光泽,看一眼心就化了,想起母亲蒸的粘豆包,那童年的味道也一点一点洇晕过来。
蒸豆包是母亲每个冬天里必做的功课。在母亲的自留地里,总是要腾出一块田,种上几短垄的黍子。尽管产量很低,但母亲仍执着地春种秋收,不管多少,只要有收成,母亲就觉得这个冬天能过得安生些。未到腊月,母亲就开始淘洗黄黍米,然后到前院的面粉加工厂碾成细细的面粉。母亲说没有机器加工的时候,她要去磨房排队,全村只有一个磨房,主妇们排队磨面排到半夜三更是常有的事儿。
母亲早就挑好了豇豆,在晚上烧炕的时候烀好半锅豆,那些豆变得软烂香甜了,母亲将汤汁撇掉,然后用木勺背将豆擦碎成一坨一坨的豆馅,拌上白糖,先给我盛上一碗,那味道和感觉想起就美极了。冬天的热炕头上常常多了一个泥盆,里面是母亲发的黄米面。黄米面发好了,带着微微的酸气,母亲就开始蒸豆包了。她先揪一团面,在手里拍成饼状,手心一塌,放进一团柔腻的豆馅,两手合拢轻轻一攥,然后左右翻倒两下,圆圆的豆包就成了。大小均匀的豆包摆在铺好的笼屉上,一个挨着一个,摆满圆圆的一屉,放在锅里。我就是灶膛边烧火的那个丫头,那时候的我烧火也很不专业,却常常做着灶台上的梦,很想像母亲一样娴熟地指挥那些豆、面、馅,可是母亲总是怕我糟蹋了米面,不肯让我沾手。
等到豆包出锅的时候,母亲会夸一夸我烧火的技术,说火势不急不缓,因为那些贴着锅的豆包居然没有糊,我竟因此有些小得意。豆包刚出锅的时候,热气腾腾,香气袅袅。我不太喜欢吃刚出锅的豆包,既烫又粘牙,吃起来嘶嘶哈哈小心翼翼不够痛快。我愿意稍微晾一会儿,豆包起了一层薄薄的皮,摸起来很软又不至于太热,那时候夹一筷子蘸点白糖,香香甜甜妙不可言。母亲趁着刚出锅的热乎劲儿,赶紧分发给东院的杨姑姑和西院的朱大姨,她们一边评价着豆包的口感,一边谈论着家长里短。等豆包晾得差不多了,母亲用铲子将粘连在一起的豆包一个个切割开,放在院子里冻上,还一层一层往上洒水,母亲说这样冻好的豆包不会干裂。母亲在乡下的时候,每年都会冻一锅又一锅的豆包装在袋子里,等着我们回去拿。我们像小鸟一样飞向四面八方,帮母亲在灶下烧火的人变成了父亲,原来七八口人的大家庭,变成了两口之家,但母亲对蒸豆包依然情有独钟,从不厌烦。
乡下的土房子老得不成样子时,东院的杨姑姑、西院的朱大姨都先后辞世了。在老房子周围,只有母亲的厨房还散发着蒸豆包的香气,没有了舌尖上的评委,这让母亲多少有些落寞。母亲70岁那年,我们把父母接到县城,彻底告别了老屋。母亲虽然热情不减,但是厨房里没有了大锅大灶,母亲用微缩厨具蒸出来的豆包,显得有些不够豪放,缺少了农村灶膛的烟火气。蒸了几次,母亲便有些懈怠,好在乡下的亲戚们每年都给母亲送豆包,那些豆包虽然都不及母亲的味道,但它们来自老家,承载着母亲的乡愁,也能让母亲渐渐地放下了这门延续了几十年的手艺。
我至今也没有尝试着蒸豆包,每年能吃一次两次的,并不是为了满足口腹之欲,只是为了填补一种遗失的空白。(任志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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