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疯喇嘛”沙格德尔的故事

10.10.2015  15:17

  位于我市巴林左旗林东镇以南20公里处的召庙,群山耸立,庙宇成群,古木丛生,龙泉溅玉,自古就有“北五台”之称。召庙有前、后之分,后召始建于辽王朝,史称“真寂之寺”,前召曾有记载为乾隆九年所建,清帝御赐“善福寺”匾额,又称“格力毕尔召”。

  上个世纪之初,在这块物华天宝的所在,竟然出了一个“疯喇嘛”,他的故事至今还在巴林草原上传唱不衰……

  庙会上的“疯喇嘛”

  清光绪三十年,公元1904年。

  这一年农历的四月十四,为期三天的林东召庙庙会如期举行,人山人海,好不热闹。

  突然,有人大喊:“我要打官司,我要告状。”

  人们循声望去,只见参加庙会的盟长、旗扎萨克、各庙的达喇嘛和诺颜贵族们正准备去祭拜灵岩山,却被一个喊冤的中年喇嘛拦住了去路。这个喇嘛一手拎着酒壶,一手拄着拐棍,衣衫褴褛,状如乞丐,祭拜的队伍不得不停了下来,有人走到那个喇嘛的跟前,问:“你有什么冤枉呀,你要告谁呀?”没想到,那个喇嘛竟然又蹦又跳地唱了起来,其中有这样几句:“……大地失去了尊严,佛爷失去了神灵,官老爷们无法无天!当今活着的不敢睁眼,死了的灵气不敢弥漫。总有一天,老爷们不如一只鸡,诺颜们不如一条狗!哈哈哈,哈哈哈,我要打官司,我要跟你们打官司!”

  如此的歌声,把那些刚刚还兴致勃勃的王公诺颜们立时气得嘴斜眼歪,却又张口结舌。旗扎萨克和善福寺的达喇嘛也非常的尴尬,连忙解释说,“这是个疯喇嘛,来人呀,把这个疯子赶开!”

  打那以后,这个“疯喇嘛”就出了名。

  穷人的孩子早出家

  这个“疯喇嘛”就是本文的主人公沙格德尔,现代蒙古族杰出民间即兴诗人,其作品主要以政治讽刺诗为主。

  问我的祖居吗?

  是富饶的大巴林。

  问我的家乡吗?

  是银色的查干沐沦。

  问我的尊父吗?

  是放牧的德钦拉希。

  问我的敬母吗?

  是闪光的月亮。

  问我的身份吗?

  是善福寺的游僧。

  问我出来干什么吗?

  背着扁背架追赶太阳。

  这是沙格德尔的一首诗,至今还流传在巴林草原。

  清同治年间,在巴林右翼旗查干沐沦河畔,住着一个叫德钦拉希的穷牧人,桩下无马,圈中无畜,靠给诺颜们放牧过生活。德钦拉希有两个儿子,大的叫沙格德尔,小的叫色音高力布。沙格德尔打小就心灵手巧,聪明伶俐,乡亲们都挺喜欢他的。看着孩子在一天天地长大,笃信喇嘛教的德钦拉希决定把两个儿子都送去善福寺当小喇嘛,以求佛爷保佑,幸福平安。

  这一年是清光绪元年,即1875年。

  从此,只有七岁的沙格德尔离开了家乡和亲人,到庙里学经、诵经、上佛供、点佛灯,伺候大喇嘛,一转眼就是二十八个春秋。

  天资聪明的沙格德尔在庙堂里不但熟读经卷,还学会了蒙、藏文字。他经常利用外出的机会,走出庙门,到穷困的蒙古族牧民中去体恤疾苦,了解民情。沙格德尔尤其喜好听蒙古书、好来宝等,这些充满着生活味道的艺术品深深地感染了他,也成就了他的诗才。

  沙格德尔所处的时代,正值中国的半封建半殖民地社会时期。在内蒙古地区,僧俗封建势力的压迫和剥削日益加重,变本加厉地压迫百姓,剥削百姓。那时,寺庙本身也已经成为非常黑暗的地方,那些大喇嘛为民求福是假,为己享乐才是真,他们的主要目的就是搜刮钱财;还有一些不学无术之人通过贿赂,买到上层喇嘛的位置,把牧民们献给寺庙的劳动所得肆无忌惮地挥霍掉。对此,沙格德尔讽刺道:“……好在召庙是用岩石砌成,才勉强保留到如今。如果是黄油炸面捏成,早被万恶的达喇嘛们吞尽!”

  掌权喇嘛们当然容不得如此的“大逆不道”,他们认为沙格德尔靠着能说会道的两片嘴唇玷污了神圣的佛祖,扰乱了庙堂诵经的秩序,并以此为罪名,将沙格德尔拉到佛堂之上,狠狠地毒打了一顿。全身是伤的沙格德尔无处伸冤,只能把一腔的愤怒浸染于他的诗歌里:“圣洁的佛殿啊,变成了人间地狱;一心要修身成佛的喇嘛呀,成了牛头马面的魔鬼。我沙格德尔揭穿了他们的肮脏,在仁慈的佛像前。可怜我,笃信佛祖们的血肉之躯,染红了他们的棍棒。”

  放下帽子就是我的家

  沙格德尔和活佛们的斗争,一直持续到1904年。

  大闹庙会的第二天,沙格德尔把破袍烂褂和一尊泥塑佛像包成了一个小包,背在背后的“扁背架”上,拄着两根红柳拐杖来到弟弟色音高力布的住处,说:“弟弟,我现在要走啦。俗话说得好‘亥年间的杏儿,结得大地都托不动;孤户家的杜贵玛,提筐出来闲串门’。我享受不起格力毕尔召的洪福,要拄着拐杖远走高飞,‘空手去抓黄羊尾巴’了。你在寺庙里爱怎么装神弄佛就装好了,我可不呆在这鬼地方了。”色音高力布不愿让哥哥到处去流浪,忙劝道:“哥哥呀,我不愿叫你变成众人的笑料,有钱人的鞭梢儿啊。你千万别再出去无事生非了,还是老老实实地呆在寺庙里念你的经吧。”沙格德尔根本不理弟弟的话,“在暴君手下做将军,倒不如挨门登户去讨饭!寺庙里的臭规矩,我算是守够了,我要找自己的出路去。格力比尔召的喇嘛不讲理,不挨铁掌的毛驴不认路啊。我这个佛教的逆徒,还是游逛世界去好!”说着,他挥舞着拐杖,扬长而去。

  从此,沙格德尔成为一个“行脚僧”,流浪在无边的草原上。他常说的一句话就是“放下帽子就是我的家。”

  上个世纪之初,巴林右旗腐败官员同满清政府、封建军阀互相勾结,出卖土地,强占草场,骚扰寺庙。即使清朝灭亡后,王公诺颜仍然掌握着对人民群众的生杀大权,内蒙古地方政教并行,佛教日益成为奴役人民的精神枷锁。日本帝国主义开始侵入内蒙古,收买王公牧主,设立公司诈骗、掠夺钱财物品。沙格德尔目睹了这一切,开始用犀利的语言批评和讽刺他所见到的一切不平现象。一年冬天,巴林王从北京回旗过年,沙格德尔却冲着王爷放声大哭道:“王爷带着脑袋回来,高兴得我不能不哭。”巴林王爷怒斥道:“你说这种不吉祥的言词是什么意思?”沙格德尔破涕为笑,说:“王爷,你还不知道呢,让我原原本本地告诉你吧!想当年你大爷进北京逛窑子,不能自拔,到末了一辆篷车拉着他那无头的尸体回来,埋在齐齐尔图格根南坡的坟茔地里。我原以为你也像你大爷一样,横着回来了呢,却不料你还活着,这怎能不叫我高兴得大哭呢!”王爷被揭了家底,窘得瞠目结舌却又无可奈何。还有一次,听说宝如诺颜领着手下在圈地,准备开垦,沙格德尔特意赶去,诺颜问他:“沙格德尔疯子啊,你看这块地如何?”沙格德尔看看地,看看天,答道:“世上的土地无边无际,你开垦得了多少?若是你的胳膊够得着,你连天空也开垦了吧!”沙格德尔不仅用诗作讽刺和鞭笞腐朽的达官贵人,还用实际行动表达自己的愤恨和不满。敖汉王的稽查军以“稽查”为名,大肆劫掠百姓,沙格德尔知道后挺身而出予以严厉的谴责,结果是又遭来一顿毒打,但倔强的沙格德尔并没有因此而停止他的斗争。

  沙格德尔的诗歌唱不完

  沙格德尔走出寺庙后,用两根柳条子拐杖做护身的武器,背着个破“扁背架”,脚上套一双“底子朝天、帮子贴地”的破靴,身穿一件“花套花,风吹叶飘”的破喇嘛袍子,到处流浪起来。有时他会盖天铺地睡在野外;有时他和穷哥儿们一起谈笑;有时,在官府衙门上也能见到他。但不管到哪里,富人对他都是远避,穷人却非常欢迎他。因为沙格德尔只要碰见那些害人的王公贵族,总会以十分辛辣的语言进行嘲讽,留下了很多故事,至今还在巴林草原上广为传诵。

  1、沙格德尔说实话

  有一天,沙格德尔来到巴林左翼旗的贝子家。这位贝子诺颜刚刚喝完酒,正闲得无聊,就想拿沙格德尔开开心,说:“疯喇嘛,你走南闯北,你给我说一说有什么令人高兴的事儿吧。”沙格德尔撩起破袍子角一边扇着一边满不在乎地说,“贝子诺颜,你让我说实话吗?那我可说了。人们说,贝子诺颜您变成了活阎王,台吉和达喇嘛们变成了吸血鬼。”

  这个贝子一听,恼了,要把沙格德尔关进监牢里饿死。沙格德尔依旧满不在乎地唱道:贝子诺颜变成了活阎王,这话说得一点儿也不假。我只是把众人的话转达,并没有杀了你的爹和妈。说了几句实话我的嘴有罪,难道我的胃肠也犯了王法?只要我的脑袋长在肩上,不让我说实话比上天还难。

  对此,这位贝子诺颜尽管心里窝火,但也无可奈何,只能命人把沙格德尔轰出去。

  2、请章京吃饭

  那个年月,穷牧民们对掌管旗务的章京是敢怒不敢言,还要时常讨好,请客送礼,因为他非常有实权。沙格德尔决定替穷哥儿们出口恶气。他对众人说:“没落朝廷里的赃官,马鞍铺子里的跑堂,只知道到处搜刮民财,不知道何时谁来收拾他们的尸骨。趁他们还没有见阎王之前,我穷喇嘛沙格德尔也请他吃一顿饭。”于是,他找到管旗章京,说:“阔气的章京诺颜,请你到我家里去吃饭,马群毛色繁杂最美丽,诺颜你要同样待人最体面。”当着众人的面,管旗章京害怕沙格德尔揭露他的隐私,赶紧痛快地答应了。沙格德尔装出非常殷勤的样子,把破屋子打扫得尘土风扬,呛得章京直掉眼泪,华贵的衣服上也落满了尘土。不一会儿,沙格德尔端上来用柞树叶子熬的茶和干硬得像骨头一样的奶豆腐。“沙格德尔喇嘛,我的牙不好,这干奶豆腐我实在咬不动啊。”章京苦着脸子说。沙格德尔笑道:“据人说章京诺颜的牙齿能把银子咬得粉碎,何况这干豆腐呀。章京大人呀,请不要客气哟。”说着,他唱道:

  我想给您杀牛宰羊,

  可连一根羊毛都没有;

  我想挥着皮鞭去抢劫,

  可手中没有这种权柄;

  我想写张告示去派摊,

  可大印在章京大人手中。

  常言道调味的时候葱花香,

  换口的时候苦菜德甜,

  请喝下巴达尔沁(行脚僧)的这碗茶吧。

  管旗章京害怕再挨骂,只着拧着鼻子喝下了苦涩的树叶子茶。

  3、在大堂上撒尿

  敖汉王当上盟长以后,贪得无厌,横征暴敛。

  这一天,沙格德尔背着扁背架子来到敖汉王府,自我介绍说:“我是漠南四十九旗有名的游僧,班禅佛爷封我为‘普渡众生’的名号,我出身在大名鼎鼎的格力比尔召。”

  对此,敖汉王不敢怠慢,连忙准备了一桌子的好酒好肉款待沙格德尔。没想到,沙格德尔却不动筷子,指着酒席说:“谢谢盟长大人,可我不能吃,那肉不是人吃的,只有狼才会食用;那酒也不是人喝的,只能倒进狼洞。”

  他又唱道:

  苍天它没了恩典,

  大地它失去了爱怜;

  神佛没有了慈悲,

  掌权的诺颜们无法无天。

  佛堂和衙门搅在一起,

  遮盖了的真理;

  王公和诺颜们串通一气,

  摆下臭气的酒席和肉席。

  这里不如茅房,

  这里却胜过地狱!

  沙格德尔唱完,真的就在敖汉王的大堂上撒起尿来。

  敖汉王气坏了,让仆人用皮鞭打沙格德尔,沙格德尔大声地呼喊道:

  要杀要打随你们的便!

  你们听着:

  黑皮鞭保能伤害我的皮肉,

  不能阻拦我为民伸冤;

  砍刀只能折断我的筋骨,

  不能封住我说话的嘴巴。

  35岁时,沙格德尔离开了召庙,云游在当时的昭乌达、哲里木、锡林郭勒草原上,成为无拘无束、浪迹天涯的行脚僧,被人称为“狂人”、“疯子”、“济公”。其间,他曾一度到过五台山,拜见他心目中的真佛。

  1931年(一说1930年,一说1929年),沙格德尔在贫病交加中去世,遗骨埋葬在善福寺附近的一座山坡上。人们纪念他,艺人们将他的故事编成蒙古评书进行说唱。后来,学者特·乌尔衷搜集整理了这些作品,于1959年出版,书名为《“疯子”沙格德尔》蒙古文版。作家武力更格等人将他的事迹编成了剧本,有关沙格德尔的故事还被绘成连环画,出版了小人书。

  沙格德尔的诗歌和故事具有独特的艺术风格,它继承和发展了蒙古族民间文学的优良传统,以散韵结合的形式,尖锐的讽刺锋芒,强烈的谴责力量,形成一种粗犷、泼辣、畅快的基调,读来令人精神振奋。它创造性地吸收了民歌、谚语、好力宝、祝词、赞词和咒语等民间文艺形式,语言富于表现力和形象性,准确、精练、生动、活泼,具有民间口语的鲜明特色。

  牧民们说,草原上的牛毛不清,沙格德尔的诗歌唱不完。(作者宁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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