蒸豆包及其他
蒸豆包及其他
文润
从一开始进入腊月,年的味道就一天浓似一天。母亲把秋天入仓的黍子拿出来,加工去掉皮后,碾成了那个叫黄米的东西。回来再细细的淘洗,像做饭一样,用铁丝圈成的罩淋,从这锅里,捞到那锅里,再从那锅里,捞到这锅里,淋出很多白白的水后,便再加工,碎成湿湿的黄米面子回来。之后用大灰瓦盆,加热水揣上一大盆的面,放在热炕头上,上面还要蒙上棉被,包得严严实实的,开始发面。十几或二十几个小时后,这面才能用。
与黍子一起从仓里拿出来的,还有红豇豆。那些红豇豆,都是我跟六姐在天还很热时,从那块叫大老头坟的豇豆地里摘回来的。那些豇豆也真是奇怪,长角子的秧子是绿绿的,裹豆子的角子也是绿绿的,熟了后那角子虽然变成白的了,可撕开白皮子,里面的豆子却是血红血红的了。绿秧子绿角子,怎么就能生出红豆子呢?这可真是让人越想越觉得蹊跷。我那时还小,做不动大气力的活,便经常跟着六姐,在天还很热的时候,去地里摘豇豆夹。有时套毛驴车去,有时走着,反正不管怎么去,豆角都是要摘回来的。那块地在一个斜坡上,离家有着四五里路,种着家里的好大一片豇豆。父亲管那片地,叫大老头坟地,经常听他跟母亲说,大老头坟那,苗好不好了,地荒不荒了的话,我们也跟着这么叫,叫了好几年后,才知道豇豆地里的那座大坟,就是大老头坟,里面埋着的那个人,就叫大老头。知道了,就有些害怕,好像叫了这么多年,已经跟那个大老头早熟识了一样,好像时不时的,就被那里面的人爬出来盯上一眼。实在还不如不知道的好。好在那些豆角秧都离得那坟很远,我跟六姐远远地背对着它,有时说些话,有时哼着歌,假装一点都不在意着它。可摘到稍稍有些近了,脊背上还是有些发冷,不管多热的太阳晒着,头皮都酥着,胳膊上起一层小鸡皮疙瘩。可这话我跟六姐从来不说,六姐也不跟我说,我们总是上午去下午去,今天去明天去,有时摘不满袋子的时候还要贪晌,坡下面的田里,一个人都不见了,只听见我俩哗啦哗啦拽那角子声。那声音很清脆很响,很多年后,我在一次半梦半醒间,还清晰地听到了多年前的那种声音。只是那声音里,一点都没了恐惧,像音乐一样的好听了。
但我却是极不喜欢吃这种豆子的。不管它是掺着高粱米饭做,还是黄米做饭,我都不喜欢。可母亲说,豆包和年糕,是一定要放这种豆子的。别的豆子都不成。母亲把那些红红的豆子用簸箕簸了,再堆在炕上,让我们一个粒一个粒地挑。那些虫子咬的,和没长成的霉粒,以及混杂在里面的尖蒺藜和土块,都要认真地挑选出去。之后,才能用水淘了放进锅里煮。煮豆子是个很麻烦的事,那水都烧开很久了,掀锅盖一看,那豆子还硬邦邦地老样子,多坚强似的。直到要很久很久后,有时我都趴在炕上睡了一觉了,那豆粒才不情愿地开了花,却也只是裂开一小缝,露出一点点的白瓤出来。母亲瞧好了火候,就一会也不耽误地,用勺子的背面,一点点地在锅里捣豆子,有时用勺面拧,有时又搓面一样搓,顺着锅底,一溜一溜的,直到那些豆子皮都破掉,没有一个完整的才可以。母亲说,这样的豆包馅,才会软会面,吃着好吃。之后盛在盆里,跟黄米面盆放在一起,一盆红一盆黄,很是好看。
包豆包,我一直觉得是很简单的,可母亲信不过我,一直不让我动手。她们在发好的黄米面盆里,很轻松地拽下一块面来,拳头那么大,简单地团好,就轮换着两手,左边右边的拍,那面也松软,只几下,便拍成了饼样。母亲再从豆馅盆里,舀一勺的豆馅放在面饼上面,双手合着一围,就把那豆馅包得合合实实的了。之后便可以攥实定型了。但有时合的不好,里面就会存下气,一受热,那气鼓的时候,就会把豆包皮都鼓破了,馅子露出来,不好出锅和保存了。但那气也没多少,只需寻着个缝,两手轻轻一挤,噗地一声,气就出没了。有很长时间,我都很喜欢听那个声音,我觉得,那声音就像轻轻地叹气,只那么一声,心里便清亮多了。
攥实的豆包,还要在摊开的两手上,被来回磨动的都泛出光溜溜的水色了,才放到锅帘上,烧火蒸。
年糕用的豆子倒是不用捣碎的,只要煮得开花了,就可以出锅了。那黄米面也不用扣在盆里发,就那么生着,一圈一圈地往锅里的蒸帘上撒。那蒸帘上先要铺上一层煮熟的豆子,不仅是为了好吃,还为的是不粘锅。那黄米面撒上一层,那热气就得透过来一层,撒有两巴掌高的时候,就够厚了。最后再均匀地撒一层熟豆子,盖上锅盖,烧足了火,就成了。话是这么好说,可做起来,可是一般人都做不了的。撒年糕的活,按老话讲,可是个实实在在的巧摸事。不禁撒面的要撒得匀撒得好,锅前锅后锅左锅右的面,都匀匀溜溜地透上气夹不住生,蒸出的年糕,前前后后的也都要一般厚一般平,即便是那烧火的粗活,也要细作起来,要在紧要的时候,火大火小地掌握好火候,火大了,容易蒸涝锅,溜了汤,费面不说,还不好吃。火小了,又容易气顶不上去,蒸出来看着好,吃起来却夹生。所以年年蒸年糕,这面都是娘亲自要撒的,火也自是要找平时机灵稳重的哪个姐姐来烧,不看好的人,一律不许插手。我们几个小孩子,自是要离得远远的,站在娘的身后,看娘一把把地往锅里撒着那面,天女撒花一样,非常的好看。
但蒸豆包的时候,我和六姐可就得了烧火的差事了。大人们把豆包一锅一锅摆好,盖好盖,我和六姐就开始比着赛似的烧了。看谁先把自己的锅烧得沸起来,烧得白烟滚滚了,谁就好像多了不得多得意似的。这个过程,一般要持续五六天左右,因为家里的人口很多,当然存放的相对多一些。而这种面食,也恰好能在冬天更容易放置。所以母亲每年都要做的很多很多。
[责任编辑 魏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