唢呐声声 从传统走向现代

04.04.2018  21:51

  内蒙古晨报全媒体记者 赵新宇 福荣

  朝堂演兴衰,乌巷奏喜丧。

  也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唢呐出现在有村庄和棺材的地方。

  只知有人故去,唢呐匠就该忙起来了。吹吹打打,领着披麻戴孝的孝子贤孙们,上庙、谢客,入土为安。

  或一曲《青松岭》,或一曲《打金钱》《挂红灯》让一场葬礼安下鼓来。

   传承下的黄金时代

  38年中,他见证了5700多场葬礼,早已看破了人死如灯灭的道理。

  “从我爷爷那辈起,我们家就一直从事这个行业。”句岗说,他这门手艺是祖上传下来的,正是因为这门手艺,让他有能力养家糊口,供养孩子。

  句岗是句二全的大名,相较于这两个名字,人们更愿意叫他“二全”,因为这个称呼在呼市武川县周边更为出名,在鼓匠行业中尤为突出。

  今年,由于身体的原因,55岁的句岗选择结束他38年的唢呐匠生涯。在这38年中,他见证了5700多场葬礼,早已看破了人死如灯灭的道理。

  从上世纪80年代开始到本世纪初这段时间,句岗认为是他职业生涯中的黄金时代,那时的他,每个月的葬礼演出多达20多场,最多的时候年收入可达十多万元。

  年轻的时候,他远近闻名,唢呐声最远传到了陕西。

  “在武川周边,我可能是第一批有手机的,19岁那年,有了人生中第一辆摩托车,那时候的人们,见个自行车可能都很难。”这门手艺除了给句岗带来物质上的提升,还让他的社会地位上升了很多。

  一尺二变成了九寸五

  “时代变了,唢呐也变了。

  句岗说,也就在那个时候,他发现,鼓匠艺人的社会地位开始有了变化,开始被人们所接受。

  从那个时候起,越来越多的年轻人加入到这个行业中,句岗也不断开始收徒弟,从艺的38年来,他一共收过6个徒弟,关门徒弟是他的妻侄女兰花花。

  那个时候,学徒三年,管吃管住。

  如今,这样的套路已俨然不再被沿用,年轻的孩子们学习唢呐大部分选择了上艺校。从前一尺二寸长的降E调大唢呐变成了如今九寸五长的F调唢呐。

  “时代变了,唢呐也变了。”句岗一声叹息。

  娱乐至上的年代,句岗发现传统的唢呐技艺已经无法吸引观众的目光。

  “现在的年轻孩子闹腾得太厉害,咱们跟不上了。”而除此之外,句岗甚至发现,如今殡葬中的唢呐,已经被一只手提音响所代替,而且越来越多。

  “那个时候的旋律和章法都是老师傅一板一眼教出来的,学徒甚至都不知道曲子叫什么,都是一代一代传下来的。”在句岗看来,传统的唢呐匠技艺被人们丢弃了,从前的“工尺谱”逐渐淡出唢呐人的视线,换之而来的是简谱和五线谱。徒弟们不再一板一眼地学习师傅的技术,而是从网络上下载曲目和谱子学习。

  今年31岁的兰花花是句岗的关门徒弟,也是句岗的妻侄女,她的天赋有目共睹。

  只和句岗学习了短短几个月,兰花花如今已是呼市周边有名的女唢呐手。

  相对于师傅之前在武川的收入,兰花花在呼市能挣到比之两倍都多,如果再远一些,可能会超出句岗在武川收入的三倍之多。

  在武川周边,有名的鼓匠班每场的收入能达到2500元左右,而这个收入包括从安鼓的那天一直吹到第二天天亮。

  “做这个营生太累,到后半夜的时候,可能会稍微放松一下,有徒弟的时候,能让徒弟吹一会儿。”由于常年吹唢呐、参加白事,句岗感觉自己的身体大不如前。

  而在呼市周边,费用情况却与武川大有不同。

  鼓匠班从安鼓那一天,只吹到第二天0时便收工,如果还有孝子想“刮灵”,可另行按小时计费,到第二天“出灵”的时候,也是按照小时计费,每小时的计费大多在300元以上。

  “鼓匠火的地方主要集中在萨拉齐和托县,而这两个地方,女鼓匠特别著名。”兰花花瞄准了萨拉齐和托县。

   互联网下的“偶像”经济

  “现在团队成员年薪至少在十几万吧!

  农历是传统历法,特别是记丧事,乡下人至今都习惯用农历来计算。

  “今天是二月初十,活儿已经排到半个月后了。”快手直播平台上,三花眼的粉丝有近30万人。托克托县有名的女唢呐手中,三花眼占其一。三花眼,真名付玉,内蒙古西部区家喻户晓的唢呐匠。

  现实中,在山西、陕西、内蒙古呼包鄂一带,一说办丧事,找鼓匠,三花眼一定是最先被点到的人。三花眼也没想到,当初打退堂鼓,在父亲一次次逼迫下,艰难学下来的技艺,最终成就了她的今天。

  特别自2017年,三花眼开始用网络直播后,吸引了不少全国各地的粉丝。

  打开网络直播,三花眼一会儿吹唢呐,一会儿唱山歌,她和鼓匠班的成员们合作默契,一唱一和。

  吹得好,经常有人现场打赏。此外,在网络上打赏的粉丝也不少。“现场打赏的多了有好几万,少了几千、几百的都有,网络上一次最多时上万过。”三花眼说,用网络直播原本是为了扩大名气,却没想过有那么多人喜欢她,且用打赏的方式来鼓励她。

  往年,遇到喜事或丧事,现场总能看到鼓匠们热闹一番。三花眼入行19年,打她入行起,接的活儿几乎都是丧事,喜事极少。

  早年间,学吹唢呐,要拜师学艺,学好了就能跟班子出去,解决生计。如今,三花眼和丈夫张飞,一起建立了内蒙古三花眼民间演艺团,团队共7人,对他们来说,解决生计不再是问题。

  “现在团队成员年薪至少在十几万吧!”对于收入,三花眼如是说道。

  下“刀子”也得去 “接到东家邀请,就是下‘刀子’也得去。

  临近天黑,鼓棚里,她鼻孔里和嘴里塞了九支唢呐,把腮帮鼓圆,九支唢呐一同奏响。这是观众最愿意看到的,也是兰花花的拿手绝活。

  “吹得越好,主家脸上越有光。”包括句岗和兰花花在内,大部分的唢呐手在一场葬礼中都不遗余力,一曲吹下来,几乎是面红耳赤。

  鼓匠人的契约精神自古就有,直至今日。

  “老人去世后,接到东家邀请,就是下‘刀子’也得去。”不论是老艺人还是新艺人,这样的传承一直没变。句岗回忆起年轻的时候,交通还不便利,冬天的大雪,为了赴约,鼓匠班的人骑着自行车跨越三十公里的路程,就是为了能准时到达。后来随着交通设备的不断更换,出行问题逐渐好转。

  老话讲,“没鼓匠,不成事”。

  而做这行,最讲究信义。

  几天前,三花眼感冒输液,次日,感冒还没好,嗓子依旧沙哑,但她还是按照约定好的时间,出现在主家院内,同时开通了网络直播。

  “只有一次没能按时赴约,那是去山西路上下暴雪,实在过不去了,和主家协商好后就没去,如果主家不同意,我们就算步走也得去。”三花眼说。

   尊重自新时代而来

  “被尊重是一种幸福。

  20世纪90年代,除了像句岗一样名气较大的,大部分的鼓匠班依然被看作不入流的行当,但付福柱坚持认为,再不入流,学好了就不怕没生计。因此,他决定将辍学后的女儿付玉纳进自己的鼓匠班继续学艺吹唢呐。

  三花眼曾就读于内蒙古艺术学校,主攻民乐、唢呐。每月四到五课时,学费按课时算,一节课80至150元。在那个年代,对于午饭都要从家里带的三花眼来说,学费是高昂的。每次看到父母攥着手,四处借钱为她筹集学费的样子,她就心疼不已,最终学了一年半后,她决定辍学,不念了。

  三花眼的艺校同学,毕业后有的分配到了歌剧院,有的去了乌兰牧骑,工作都很体面。三花眼却因家庭困难,最终走向了民间艺人的道路。说起这些,三花眼的眼圈泛红,泪水在眼里打转。未能完成学业,一直是她心底的一个遗憾。

  “同学们工作都很体面,也稳定,有保障,不像我们四处奔波,很辛苦。”即使现在,她的同学未必比她挣的钱多,未必有粉丝簇拥,但三花眼至今都羡慕他们的工作。

  三花眼入行19年,这个行业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自古以来,从事这个行业的女性极为稀少。20世纪90年代,上过艺校,又从事这行的女艺人,更是罕见。

  21世纪,随着互联网的发展,给了许多民间艺人抛头露面的机会,被人们所熟知。三花眼家里的凉台上,有一堆用塑料编织袋寄来的包裹,那是她的网络粉丝年前从河北唐山、陕西等地寄来的特产。如今,这门民间艺术,成了办丧事不可或缺的仪式。三花眼说:“成了一种对逝去人的尊重,体现一个家庭的经济实力,是一种撑门面的艺术了。

  她说:“被尊重是一种幸福”。

  三花眼是呼市和林县人,丈夫张飞是呼市土左旗人,成家后,他们却把家安在了呼市托克托县。托克托县居住着许多像三花眼一样的民间艺人。三花眼认为,托克托县是“”艺人的地方。在这里,人们将这种演奏艺术称为“托克托吹歌”,又名“响器班”“游乐会”。

  “从托县到和林县、薛家湾、土左旗、包头,距离都在百公里左右,去哪儿都方便,民间艺人都喜欢住在这里。”三花眼说。

   艺校生看准的热门行业

  像毛毛和三花眼一样,越来越多的年轻人开始走进艺校,学习唢呐。

  张燕,小名毛毛,1999年生人。2015年,从山西艺校毕业后,在包头市组建了毛毛演出团,在包头固阳县一带小有名气。

  张燕自13岁学习唢呐,在艺校期间,和她一起学唢呐的人有60多人。毕业后,多数人像张燕一样,在民间自行成立表演团队,从事鼓匠行业。

  近两年,张燕的团队,除了接白事,喜事接的也越来越多。“现在的婚礼注重创新和独特,传统的抬轿式的婚礼也逐渐盛行起来。”在张燕看来,目前,鼓匠班虽主要出现在丧事上,但随着人们对创新的要求不断提高,她相信并看好这个行业,前景无限。

  三花眼也曾就读于内蒙古艺术学校,主攻民乐、唢呐。因家庭条件所限,才半途辍学。三花眼认为,艺校毕业生受过专业的指导,理论知识储备充足,相较于刻板的拜师学艺,对音准的把握和演奏中情感的带入,会更细腻、更准确一些。目前,在她的7人团队中,有两名是从艺校毕业的学生。

  其实,像毛毛和三花眼一样,越来越多的年轻人开始走进艺校,学习唢呐。

  除此之外,近几年,许多年轻人慕名前来向三花眼拜师学艺。而真正学出来的只有两个人。

  “都半途而废了,觉得这行辛苦。”三花眼说,学习这门艺术,最关键在于能吃苦,练好本事。

  “学狗的喘气声,最痛苦的就是雪地里练冻手。”三花眼说,做这行,演奏一整天,或演奏三天三夜,都有可能,严寒酷暑,都得受着,因此其父亲要求,出班前,必须让手先冻一冻,只有这样,才不会因为怕冷而耽误了正事。

  “硬生生地往雪地里塞,后来手肿得像面包一样,能掉一层皮。

  而在电影《百鸟朝凤》里,讲述了德高望重的唢呐老艺人焦三爷带领徒弟们,用执着的热情与坚定的信仰,追求和传承唢呐精神的故事。故事中,也呈现了要想成为一名优秀的唢呐艺人,需不断地付出艰辛和努力。

   从白事中解放

  及时更新曲目,推陈出新,这是传承和发展的前提。

  也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唢呐出现在有村庄和棺材的地方。

  “早些年的时候,唢呐还会出现在婚娶、节庆、寿诞等节日中,如今绝大多数都是白事,红事几乎看不到。”句岗说,自己做了38年鼓匠,几乎没参加过红事,能让他有印象的就是参加过一次80周岁老人的寿诞。

  兰花花在自己的名片上面印了八种业务,包括婚庆喜宴、生日寿诞等,把白事哀乐放到了最后一项,她想让唢呐多元化发展,不想只被锁在殡葬这个行业中。

  这个愿望,其实是所有鼓匠乐手的希望。

  2016年,这门艺术被列入呼和浩特市非物质文化遗产。

  越来越多的唢呐匠,出现在电视、广播、报纸、网络中。与此同时,越来越多的女性、艺校毕业生融入了这个行业。

  三花眼认为,在新时代背景下,传承与发展,除了下辛苦,练好本事,还要有提升接受新事物的本领,懂得投入,更新设备,还要及时更新曲目,推陈出新,这是传承和发展的前提,艺校生也不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