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胡子校长
1989年下半学期,由于种种原因,我和先生斯日古楞离开了当时的哲里木盟瓦房牧场学校。我去了库伦旗三家子中学,但尚未办调转手续,先生暂时在家等机会。
去三家子学校报到的第一天,看到一个五短身材、浓眉大眼、满脸络腮胡子的蒙古族老汉,50多岁年纪,眼睛特别大,眼泡有些往外鼓,看人的时候显得很凶,这就是校长其朗。
“你接替我的初二数学课,教几何代数。”经过简短的交流,他给我交代了任务。初次见面,我记住了他的大胡子,从此背后就叫他大胡子校长。就这样,我拿着被大胡子校长粗糙的大手磨卷了边的教科书,教起了初二(2)班的数学课。
两周后的一天,我走进课堂,发现副校长坐在学生中间。那节课,原本打算分析前一天的测试卷,看见副校长进来听课,临时改变了教学计划,讲了一节新课。下课后,副校长对我伸了伸大拇指便走了。隔天的课堂上,便坐满了理科教研组的所有老师。原来,副校长向大胡子校长汇报了听我课的经过,大胡子校长一拍桌子:“有这么好的年轻教师,咱们何必去外地听课?让理科老师都去听听!”
两个月后,初三物理老师因病休假了。大胡子校长把我叫到他的办公室,粗门大嗓地说:“听说斯日古楞现在在家待着,让他来代课吧,先代两个月,等那位老师上班了再调整。”我感激地点点头。
寒假时,别的教师都发了工资、福利,我和先生因为人事关系没有调转过来,所以什么也没有。大胡子校长也替我们着急:“你们调动那事是咋了?”去劳动人事局询问,人家说人事改革,一切调转冻结。我们没钱送礼走关系,只好耐心地、焦灼地等。这一等,就是一年半。
又是一个寒假,我们还是两手空空回家。大胡子校长叫住我们:“没工资你们怎么生活?实在不行,我和镇政府领导求个情,先以民办对待吧。”我们又一次感激地点点头。
春节过后的新学期,三家子中学破天荒地有了两个民办教师——我和我的先生。那是1991年的春天,小草还没有出芽。但我们心里已经有了绿色,那是生命的颜色,希望的颜色。
到了那年的寒假,我和先生每人拿到了400元的工资——确切地说,是相当于400元的大米,那是镇政府从农民那里收两项积累收来的。我们将大米一部分换成粗粮做口粮(大米价格高于粗粮),一部分卖掉做读函授的学费。
先生因为成绩突出,先后被评为校级优秀教师、旗级先进教育工作者、盟级模范班主任。对于先生的荣誉,个别教师有微词:他一个民办教师当什么模范?大胡子校长眼睛一瞪:“民办咋了?有能耐你这个公办的也干出个样子来我看看!”
1993年,先生函大毕业,正好赶上一次“民转工”考试机会,他考取了全旗中学理科教师第二名。按照录取4名的指标,应该是没问题了。可偏偏政审时在工作年限上出了问题,大胡子校长急坏了,他跑镇政府,跑教育局,找旗委领导,甚至亲自到盟教育局查档案,终于让先生通过了政审,顺利转正。
1994年,当我经历了3次习惯性流产并在婚后第七个年头第四次怀孕的时候,大胡子校长给了我一份特殊政策:每天可以晚来早走,只要保证上课质量就行。
1995年春季新学期伊始,我也得到了一次民转工考试机会。大胡子校长担心怀着8个多月身孕的我经受不住紧张的考试折磨,劝我放弃考试,先要孩子。我坚持二者都要,因为我已人过中年,机会不多了。大胡子校长瞪着大眼睛,无奈而慈祥地看着我。考试那天,他一再嘱咐我:“千万别紧张,有不舒服的感觉马上出来!”
当看到我安然无恙走出考场,大胡子校长大手一拍:“谢天谢地,你还真扛过来了!”接着又自顾自地说:“要是你这次考过去了,你孩子的名字就得我取,知道不?你们中年得子,再转了正,那真是双喜临门,这孩子的名字就叫双喜,哈哈哈!”
大胡子校长的祝福给我带来了好运,为儿子请满月酒那天得到通知:我以所有参考的中学文科教师第一名的成绩,顺利通过!于是,我的宝贝儿子有了双喜的乳名。我们亲昵地叫成了叠字:双双。如今,儿子已上大学,以前的老同事和老朋友们不知道儿子的学名,仍然叫他双双。
1996年秋的一天夜里,大概10点多钟,家里的电话铃突然响起,震碎了夜的宁静,也震碎了我们的心——大胡子校长突发心梗离世了。他是突然发病的,没有征兆,更没给家人和同事抢救的机会。很长一段时间,我都不相信那个爽朗、善良、随和、随意甚至有点不修边幅的大胡子校长不在了。
那以后的岁月,我们无意中走过坎坷、无意中被人误解和猜忌、无意中成为别人攻击的对象时,我们再也没有沮丧过,也没有迷茫过。因为我们在最艰难的时候,被大胡子校长的善良和正直温暖过,并一直温暖着——这辈子。(鲁雅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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