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原记忆的瑰宝——《蒙古秘史》

21.11.2014  23:04

 

  内蒙古社会科学院历史研究所 翟禹

   一、简介

  《蒙古秘史》是13世纪官修的畏兀儿体蒙古文史书,蒙古名称为“忙豁仑·纽察·脱卜察安”(Mongγol-un niγuča tobčiyan),《蒙古秘史》是蒙文的汉译名称,又称《元朝秘史》。

  《蒙古秘史》(以下简称《秘史》)是我们了解古代蒙古史最重要、最基本的文献之一,内容从成吉思汗第22代祖先写起,时间约在公元700年左右,至成吉思汗的儿子窝阔台汗十二年(1240年)为止。

  《秘史》是蒙古族第一部书面著作,原文为畏兀儿体蒙古文。明朝洪武年间,朝廷为培养译员将其音译成汉文,附以旁译和总译,分为12卷,并以《元朝秘史》为书名刊刻印行。《秘史》是一部特殊形式的汉字史籍,它的完整形式是由正文、旁译、总译三部分构成。其中正文是由汉字音写的蒙古语,正文右侧注有汉译即旁译,每隔一段长短不一的内容后附有汉文缩译即总译。每一个这样的单元称为一节,全书共282节。永乐年间,明朝政府又将其收录在《永乐大典》第5179~5193卷,共计15卷,为传世的15卷抄本。因此,现行的《秘史》版本有两种,分别为明洪武12卷刻本和明永乐15卷抄本,但两种版本在内容上完全一致,且均为282节。1936年,商务印书馆影印出版了《四部丛刊》三编本,是目前较好的版本。

  十九世纪中叶,《秘史》的一些版本流传到英、俄、德、法、日本等国,被翻译为英、法、俄、德、日等多种文字,引起各国专家学者的浓厚兴趣,产生了一批丰富的研究成果,现已形成一门国际性学问——“秘史学”。我国常见的校勘本或校注本有:①道润梯步《新译简注蒙古秘史》,内蒙古人民出版社1979年。②额尔登泰、乌云达赉校勘《蒙古秘史》校勘本,十二卷,内蒙古人民出版社1980年,2007年再版。③余大均译注《蒙古秘史》,河北人民出版社2001年。④最新校勘本是中国社会科学院乌兰研究员的《元朝秘史》(校勘本),中华书局2012年。

   二、价值评析

  1、《蒙古秘史》具有很高的史料价值

  《秘史》叙述了研究成吉思汗的诞生、早年艰辛的经历、实力逐渐壮大、战胜众多强敌、统一蒙古地区诸部落、建立大蒙古国、制定法律、扩展大蒙古国的统治范围、征金、灭夏、西征,其中有许多绝无仅有的记载。《秘史》是我国古代北方游牧民族最早用本民族文字直接记载本身历史的文献,是研究北方草原诸部族、尤其是蒙古诸部落的政治、经济、军事战争、风俗习惯、宗教信仰等的原始资料,也是研究蒙古族的起源、形成和成吉思汗与窝阔台汗时期大蒙古国历史最重要的基本史料之一。

  例如,关于古代北方早期的民族“狄”一名的来源问题。在《山海经》之《西山经•西次三经》里,说北方有玉山,山上有赤翟;在《西山经•西次四经》、《北山经•北次二经》里,说西北方的盂山、县雍山有白翟。赤翟、白翟即为北狄中的赤狄、白狄。《山海经》讲到翟鸟时,说它“食鱼”,据段连勤《北狄族与中山国》(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7年,第3~4页)考证,翟鸟可能为一种雕,雕也称为鹗,李时珍《本草纲目》说:“鹗,雕属也,似鹰而土黄色”。根据这个说法,“翟”可能为草原牧民所喜养的一种黄鹰,《秘史》第26~29节中记述了孛端察儿豢养和利用黄鹰出猎的情景:

  “那般住的时分。孛端察儿见有个雏黄鹰拿住个野鸡。他生计量。拔了及茎马尾做个套儿。将黄鹰拿着养了。孛端察儿因无吃的上头。见山崖边狼围住的野物射杀了。或狼食残的拾着吃。就养了鹰。如此过了一冬。到春间鹅鸭都来了。孛端察儿将他的黄鹰饿着。飞放拿得鹅鸭多了。吃不尽。挂在各枯树上都臭了。都亦连名字的山背后。有一丛百姓。顺着统格黎河边起来。孛端察儿每日间放鹰。到这百姓处讨马亸吃。晚间回去草庵子里宿。那百姓向孛端察儿索这黄鹰。他不曾与。两家也不曾相问姓名。只这般住了。”(额尔登泰、乌云达赉校勘《蒙古秘史》,呼和浩特:内蒙古人民出版社2007年第二版,第920~921页。)通过这个例子可见,《秘史》保留了大量关于当时草原社会生活的实际情况,可与前后形成的有关文献进行对比研究。

  《秘史》中有许多史料是绝无仅有的。例如:第1节关于孛儿帖·赤那、豁埃·马阑勒渡过滕吉思水,来到斡难河源头的不儿罕·合勒敦山下的传说,反映了成吉思汗远祖西迁的历史,《元史》、《圣武亲征录》、《史集》等重要文献均未记载这个传说。第8、9节关于阿阑·豁阿的父亲豁里·秃马惕部的一个那颜豁里剌儿台率众从豁里·秃马惕地区迁到不儿罕山来狩猎的传说;第19、22节关于阿阑·豁阿折箭教子的故事;等等均属于《秘史》绝无仅有的记载。第54至56节,关于也速该抢诃额仑;第74至78节关于诃额仑艰难抚育子女及铁木真射杀异母弟别克帖儿,受到诃额仑怒斥的记叙,也属于《秘史》绝无仅有的记载。因此,《秘史》在蒙古史上的许多重大问题上都起着极为重要的作用,为我们深入研究提供了最为重要的文献基础。

  《秘史》比《蒙古源流》、《蒙古黄金史纲》的成书时间要早几百余年,它是蒙古人对于本民族历史的回忆、想象和记录,具有很强烈的蒙古本民族的英雄情结,是一部史诗性作品。它开了蒙古民族书面文化之先河,被尊为蒙古“三大圣典”之首。

  《秘史》详细的记载了十二、十三世纪的多次战争,保留了以成吉思汗为主的游牧、狩猎部族作战的战略、战术以及战斗方式的丰富资料,也提供了有关当时的军事组织、军事制度、军令军法、武器装备、军事后勤供应等方面的材料。《蒙古秘史》记叙了十二、十三世纪蒙古高原地区游牧、狩猎部族的生产生活方式、风俗习惯,保存了当时蒙古地区的许多口头传说、故事、韵文、谚语等资料。

  例如,《秘史》开篇说:“当初元朝的人祖。是天生一个苍色的狼。与一个惨白色的鹿相配了。同渡过腾吉思名字的水来。到于斡难名字的河源头。布儿罕山名字的山前住。着。产了一个人名字唤作巴塔赤罕。”(《蒙古秘史》,第913页)

  苍狼、白鹿在《秘史》原文中分别被称作“孛儿帖·赤那”和“豁埃·马阑勒”。《秘史》开篇便以苍狼、白鹿为成吉思汗的始祖的这段故事,反映了成吉思汗祖先对狼鹿观念的继承。白鹿传说为鲜卑、室韦森林狩猎部落鹿图腾观念的反映。而有关狼的传说存在于一些北方草原地区的游牧民族部落之中。如《史记·大宛列传》载有乌孙王昆莫由狼乳养育长大的故事,《北史·高车传》载有高车始祖父为狼的故事,《周书·突厥传》载有突厥始祖母为狼的故事。成吉思汗远祖原为山林狩猎人,后来走出山林西迁到草原上转变为草原游牧人,因此即继承了狩猎人祖先母系氏族时代的鹿图腾观念鹿祖母传说,后又继承了草原游牧民的狼图腾观念狼祖传说,这样就形成了《秘史》开卷所载的成吉思汗的祖先为苍狼、白鹿的传说。(余大均《蒙古秘史译注》,石家庄:河北人民出版社2001年)经过这样分析可以发现,《秘史》中蕴含着相当丰富的口头传说、故事等,不仅具有史料价值,还可以从中探讨北方民族的民俗文化。

  2、《秘史》具有较高的蒙古语文学价值

  《秘史》是十三世纪蒙古语的典范文献,保存了大量古蒙古语语词,以及古蒙古语特有的语法。尽管畏兀儿体古蒙古语的《秘史》原本早已散失,但有明初汉字音写蒙语、旁译、总译的《元朝秘史》留存至今。明初的翰林译员们是高水平的语言学家,他们译注、音写的科学水平很高。他们创制了一套严格、完整的汉字音写体系,准确音写了《秘史》的古蒙古语。旁译不只解释词义,还标出语法形态,标示出数、格、人称、时制、语态等语法形态。

  《秘史》记载历史事件的笔法还有其独特之处。我们在阅读成吉思汗成长历史的时候,看到的不是枯燥刻板的严肃历史文字的堆砌,而是“一个闭上眼睛就能想见到的活生生的人”(亦邻真《<元朝秘史>及其复原》,《亦邻真蒙古学文集》,呼和浩特:内蒙古人民出版社2001年,第715页)。《秘史》的描写非常细致,活灵活现,例如对成吉思汗幼年杀死异母弟别克帖儿的过程、对胞弟哈撒儿的猜疑、对巫师帖卜腾格里飞扬跋扈情景的再现以及林木中百姓豁里秃马惕部反抗蒙古统治的抗争等事件,作者像在讲述着一个又一个动听的故事,为读者娓娓道来。这一点与伟大的历史巨著《史记》有异曲同工之妙。从历史叙述方式来说,与其说《秘史》是一部历史著作,不如说是文学作品。

  3、中外学者对《秘史》的评价

  “秘史”学目前已经成为一门国际性学问,近代以来,中外学者纷纷对其进行研究,取得了丰富的研究成果,同时,学者们也对其进行评价,从不同的角度给予了《秘史》很高的地位。

  苏联学者符拉基米尔佐夫在其所撰《蒙古社会制度史》中说:“如果可以说在中世纪没有一个民族像蒙古人那样吸引历史学家们的注意,那么也就应该指出,没有一个游牧民族保留像《蒙古秘史》那样形象地、详尽地刻画出现实生活地纪念作品。”

  美籍华裔学者洪业在其所撰《<蒙古秘史>源流考》中说:“尽管这部书写作费时不久……其背景则为古代游牧民无数世代地生涯。”

  日本学者村上正二在其《蒙古秘史》译注本《解说》中说:《蒙古秘史》具有“作为历史文学先驱的第一流作品的地位”。

  法国学者伯希和在所撰《论<元朝秘史>中的蒙文原文》中说:《蒙古秘史》是“第一流文献”。

  《秘史》被中外学者誉为解读北方游牧民族的“百科全书”,因此,也可以将这部伟大的著作称为“草原记忆的瑰宝”。由于《秘史》丰富的历史文化价值,1989年6月13日,联合国教科文组织执行委员会在巴黎召开的会议中对《秘史》作了极高的评价:“该作品以其艺术性、美学和韵文的绚烂多彩,语言的丰富优美等独特性,成为蒙古文学史上呈现出的无与伦比的壮观,并已进入世界文学的宝库。《秘史》作为东方历史、文学的伟大典籍而被珍视,并且已成为蒙古和中亚其它国家历史的重要渊源。”

  ——原载于《敕勒川文化》2013年第3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