融在血液里的乡愁
很多原因,人们离开家乡,走进陌生的城市。慢慢地,陌生的城市成了我们的家乡,而家乡成了我们遥远的记忆,成了夜夜不息的梦。于是,乡愁缠绕着我们,成为诗情的触媒。所以,蒋静的《故乡——呼伦贝尔(组诗)》特别打动我:“没有人告诉我,夜色消灭了回家的路,我依然在他乡的梦里”“你还认得我吗呼伦贝尔/别看我衰老的容颜/别看我染霜的青丝/别看我已经走样的乡音……/你只看我眼中的泪水/一滴比一滴苦涩/那是乡愁的滋味/来不得半点虚假”。
我们以“外来者”的身份像铁人一样在完全陌生的城市开始一个人的战斗。渐渐的,我们融入新的城市,养成新的习惯,甚至学会新的语言,我们营构出自己新的生活,当初离开家乡的那些原因、理想、渴求、愿望,现在终于实现了。然而,这些实现了的一切,却成了阻碍我们还乡的负累。曾经或慷慨或悲壮或让人心潮澎湃、血管贲张的“再回来”的誓言,现在换成了焦灼的渴望、“回去吧”的哽咽——
“现在就出发吧/趁着思念还能感知疼痛/趁着脚步还能记住回家的路/黄河的湍流留不住我/阴山的白桦也留不住我……”
然而,我们很清楚自己已经没有可以在“春天和北归的大雁,一起飞”的“一双翅膀”!我们回不去了!
这种没有精神锚地的漂泊感,是非常让人刻骨铭心和痛心疾首的。蒋静在诗里使用了一个词——“原乡”,正缘于此。
随着经济的发展,城市化的推进,人群、车流、林立的高楼、闪烁的霓虹,在小城市也已是常见的街景,城市的铁律在这里也显示着它的无情,诗人未必不明白这些,但蒋静的诗却排除了这些。所以,“原乡”其实只是个符号,是对宁静、单纯、简单的人际关系、淳朴人情的渴望。在诗中,对“原乡”的情感,转化为诗的意象,梦、片羽、细碎的光影、微薄的温度、水草、纸船等等,这些意象多是脆弱、易损、飘忽不定、转瞬即逝或无从把握的。而这正反映了已经不可能离开新城市的一群精神流浪者的落寞和迷茫。
诗是抒情的。当代诗歌拓展了诗的内容,哲理、思想及感觉、情绪、印象等,都可进入诗歌,成为诗情,而诗歌的发展也必然让诗使用了更多新的技巧,如象征、暗示、变形、通感、超现实主义意象等,诗变得新奇、精妙,不再那么粗糙、朴野、简单,甚至简陋。但是,如果过分追求形式新巧,甚至炫技,就会适得其反,至少造成阅读障碍;如果没有形式和技巧的创新与探索,诗也不免流于粗陋。二者之间找到适合的点,而不执拗一端,是需要用心的。
蒋静的诗,不怎么使用这一类技巧,特别是个人化的象征或意象,这反倒让她的诗有了另一番动人处:在感觉和印象的跳动间,在情感和思绪的转换点,有了某种情节的联系,感情或情绪的流泄成了一个故事、一个小的事件。这种意外的“叙事性”,增加了诗所表达情感的可知性和具体性,不是那么一种玄虚、空灵、无从把握的吟叹,也使读诗成为快乐的事。
凡事大概都不免有两面性,不多么注重技巧、形式的创新与探索,恰是蒋静诗歌的缺憾。忽略、忽视甚至无视形式和技巧以及对此的创新与探索,仍把形式技巧看做表达内容的工具,只重视说什么,不重视怎么说,这种观念并不正确。而形式和技巧恰恰是作者的匠心所在,蒋静诗的风格不那么鲜明,我觉得与此有关。
另外,蒋静诗所表达的情感比较自我甚至有些惟我,诗阈不开阔,多为一己的小情感、小思绪、小感触、小烦恼,这也是我区大多数女性写作的特征。不过,尽管蒋静的诗多在情感的疏泄与倾诉,但我不认为她是那种“小女人”式的诗人,撒个娇,摆个Pose,热衷甚至炫耀个人隐蔽的私密的东西,也许她的诗还不那么大气,却非常干净,很有温度。
在2000年中期以后,蒋静诗的内容有了变化,如2010年的《片段》:“逃离虚浮的笑脸/逃离空洞的心灵/逃离谎言的花环/逃离华丽的外衣下,被棉絮围裹成茧的自己”——反思真实与谎言;2011年的《一只黑猫的夜》:“除了林立的楼房/日子已经一无所有/迷路之后还会不断地迷路吗?/我的眼睛不得不越来越明亮”,曾经的精神流浪在这时上升为对生存的思考。此外,还有2008年的《无所适从——写在汶川地震后》表现对生命的敬畏等。诗的内涵以及诗人的思索渐渐丰富和深刻,但我觉得变化还是少些,人到中年阅历渐丰的睿智,情感和思想的成熟,眼界的开阔等仍不免略显浅淡。
尽管诗的内容拓展了,但诗仍与散文不同,还是没有更多议论和叙事,依然还是表现情感类的经验。因此,对诗的阅读和欣赏(即使是如《中国,我的钥匙丢了》或《远和近》一类的诗),也还仍是从情感上去感觉、体悟和意会,在“一切都在不言中”玩味、琢磨和领悟。在嘈杂和喧嚣中,“在现实的种种困境中突围时艰难地呼吸”,我们需要能够抚慰和平缓我们焦躁情绪的文学,蒋静的诗不失为一个好的选择。(黄薇)
(作者系内蒙古师范大学文学院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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